在老槐树底,李有才是大家欢迎的人物,每天晚上吃饭时候,没有他就不热闹。他会说开心话,虽是几句平常话,从他口里说出来就能引得大家笑个不休。他还有个特别本领是编歌子,不论村里发生件什么事,有个什么特别人,他都能编一大套,念起来特别顺口。这种歌,在阎家山一带叫“圪溜嘴”,官话叫“快板”。
比方说:西头老户主阎恒元,在抗战以前年年连任村长,有一年改选时候,李有才给他编了一段快板道:村长阎恒元,一手遮住天,自从有村长,一当十几年。年年要投票,嘴说是改选,选来又选去,还是阎恒元。不如弄块板,刻个大名片,每逢该投票,大家按一按,人人省得写,年年不用换,用他百把年,管保用不烂。
恒元的孩子是本村的小学教员,名叫家祥,一九三年在县里的简易师范毕业。这人的相貌不大好看,脸像个葫芦瓢子,说一句话十来次眼皮。不过人不可以貌取,你不要以为他没出息,其实一肚肮脏计,谁跟他共事也得吃他的亏。李有才也给他编过一段快板道:鬼眼,阎家祥,眼睫毛,二寸长,大腮蛋,塌鼻梁,说句话儿眼皮忙。两眼一忽闪,肚里有主张,强占三分理,总要沾些光。便宜占不足,气得脸皮黄,眼一挤,嘴一张,好像母猪打哼哼!像这些快板,李有才差不多每天要编,一方面是他编惯了觉着口顺,另一方面是老槐树底的年轻人吃饭时候常要他念些新的,因此他就越编越多。他的新快板一念出来,东头的年轻人不用一天就都传遍了,可是想传到西头就不十分容易。西头的人不论老少,没事总不到老槐树底来闲坐,小孩们偶尔去老槐树底玩一玩,大人知道了往往骂道:“下流东西!明天就要叫你到老槐树底去住啦!”有这层隔阂,有才的快板就很不容易传到西头。